魔宮。

楚玄坐在王座上，兩個侍者立在他身旁，對大殿上的三個女子不住打量，瘦高的那個由衷讚嘆：“君上，這次你從人間帶回來的女子真是個個都貌美如仙！”

另一個忍不住白他一眼：“你瞎了嗎？那兩個長得一樣的明明就是仙人。”

楚玄大笑：“其實還是有些不一樣的。”

兩個侍者這次異口同聲地奉承：“君上許久都沒有這麽高興過了。”

楚玄看著白衣如霜、神色卻比霜雪更冷的少女微笑：“沒想到這次居然能夠再見故人。”

望舒恨聲道：“是仇人！”

楚玄不以為然：“仇人，都過了三萬年，你還在恨我殺了天璇？”

望舒冷笑：“你以為我會忘了嗎？你難道能忘了自己在極光殿被囚之恨？”

楚玄正色：“我從來沒有恨過你。”

望舒不屑：“你以為我會信？”

一個侍者忍不住不忿道：“這個女人對君上如此不客氣，要不要屬下給她一點顏色看看？”

卻被楚玄怒喝：“大膽！”

侍者趕忙跪地認罪：“屬下知罪！”

雖然侍者並未出手，可是望舒卻突然像受了傷一般，有些痛苦地無力跌倒，好在她身側的絳雪見狀扶住了她，關切道：“你怎麽了？”

望舒勉力道：“我、我沒事。”

楚玄從座上飛身而來，握住望舒的手，大驚：“你的體內怎麽會有這麽重的戾氣？”難怪修為大減，不及當年。

望舒甩開他的手：“你、你不必這麽假惺惺，你到底要幹什麽？”

楚玄將望舒從絳雪手中奪過，打橫抱起，肅容道：“我要救你。”

絳雪和望舒被魔界的魔氣侵蝕，失了仙力，一個無力阻止，一個無力反抗，望舒氣急，卻只能徒勞地怒道：“你放開我！”

一個侍者問走向寢殿的楚玄：“那這兩個怎麽辦？”

楚玄漫不經心：“我想帶回來的只有一個，不過既然進了神廟，就是我的女人，所以順便帶回來了。現在嘛，那個凡人無甚大用，殺了吧，仙女留著，放到藥池中吸幹她的仙氣煉藥。”

望舒決絕道：“你殺了她們，就是殺了我！”

楚玄果然頓住，回頭看向殿中的兩個弱女子：“你想我放了她們？很簡單，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，你要什麽，我都可以答應。”

望舒蹙眉：“答應你什麽？”

楚玄卻正色道：“永遠留在我身邊。”

望舒不以為然，輕笑道：“這麽簡單，你沒有騙我？”

楚玄挑眉：“簡單？”

望舒斂了笑意：“我答應你。”

楚玄粲然一笑：“你還是那麽出人意表。”

望舒直視楚玄：“你說過的，我答應了你，你就放了她們。”

楚玄當即吩咐侍者：“把她們兩個放回人間。”

兩個侍者雖然不解，但也不敢不聽，便要帶著絳雪和宣若回到人間，卻沒想到竟被絳雪拒絕，她堅決道：“不，我不走。”

望舒詫異：“絳雪，你這是做什麽？”

絳雪懇切道：“太陰仙子，絳雪願留在這裏陪你。”

楚玄不由莞爾：“有趣，你們真是姐妹？”

絳雪微笑：“不，太陰仙子是長生帝姬，我只是一介小仙。”正色，“太陰仙子因為救我而陷入險地，我又怎麽能讓她孤身留在魔界？”

楚玄不以為然，隨口道：“倒是有情有義，好，只送那個凡人回人間。”

望舒看著絳雪堅定的面色，也沒了話說。一直安靜鎮定的宣若此刻就要脫險，反倒有些慌了，她看著絳雪和望舒，泫然欲泣，正要說些什麽，卻被侍者拉住手，眨眼便消失了。

楚玄笑著吩咐絳雪道：“你就留在這裏，給我的新夫人當個侍女好了。”抱著望舒去了自己的寢殿。

絳雪在他們身後垂首：“是。”

楚玄將望舒輕放在自己的塌上，溫柔至極，望舒卻不領情，深覺不可理喻：“你到底在想什麽？”

楚玄不以為意，淡淡道：“在蓬萊的時候，我不是就已經說過嗎，自從在聽潮崖見到你，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把你帶回魔界。”

望舒蹙眉，再次問：“我抓了你，你不恨我？”

楚玄微笑：“你是仙，我是魔，本就勢不兩立，有什麽可恨？”

望舒沈聲：“可是我恨你。”

楚玄有些不解：“你的心上人不是飛廉嗎？為什麽對我殺了天璇這麽耿耿於懷？”

望舒脫口否認：“他不是我的心上人！”又正色，“我不喜歡天璇，便不可以關心他嗎？“

楚玄想起往事：“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，他那樣侮辱你，你也不介意？”

望舒篤定：“他心裏是關心我的。”

楚玄故作哀傷：“我也關心你，你怎麽不能也這樣對我？”

望舒仍然不屑一顧：“你跟他怎麽能一樣？你也說過，你是魔，我們都是仙，仙魔之辯不容混淆，我永遠也不會喜歡你！”

楚玄聞言目光變冷：“仙魔之辯？所謂得成正果的仙人，又有幾個真正稱得上是仙，還不是跟凡人一樣，心中充滿了私欲。”

望舒寸步不讓：“你以為所有的仙人都跟海任一樣嗎？”天帝的長子海任，愛上了魔君之女楚姜，為此私自將被囚在極光殿中的楚玄兩度放了出來，因為玉衡負傷回到天宮而東窗事發之後逃往人間。從天界追至的長公主瑤姬跟著海任找到了楚姜，將她打入了紅蓮幽獄，忍受萬年的酷刑折磨之後便要灰飛煙滅。海任不敵瑤姬，又知道一旦踏入紅蓮幽獄便永遠不可能逃脫，自恨無能，不肯回天庭受審，自己入了紅蓮幽獄，追隨楚姜而去。

聽到這個名字，楚玄愈發憤恨：“海任？那個蠢貨，口口聲聲愛我姐姐，卻連她的性命都保護不了！”

望舒不解楚玄為何對海任如此態度，疑惑：“他可是救過你。”

楚玄的眼中愈發要迸出火來：“那又怎麽樣？天帝的長子，卻連自己的妹妹也打不過，眼睜睜看著我姐姐被害，之後不思如何給她報仇，而是殉情，我姐姐再見到他，一定悔不當初！”

望舒奇道：“聽起來，你最恨的不是別人，而是海任？”

楚玄恨恨：“從我姐姐愛上他的那一天，我就決定遲早有一日，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他。”

望舒詫異：“為什麽？”

楚玄在怒氣中說出了自己的隱秘：“除了我，沒有人可以得到我姐姐！”

望舒震驚，遲疑：“你，你愛你姐姐？”

楚玄的怒氣卻被她的震驚消解，微笑：“怎麽，不可以？”

望舒脫口：“這是有違天道的。”

楚玄挑眉：“我本來就是魔，為什麽要遵循天道？”

望舒愈發不解：“你既然愛你姐姐，又為什麽非要把我留在身邊？”

楚玄不以為然，有些好笑：“這有什麽沖突嗎？”

望舒明白過來，也覺自己可笑，竟以己度他，冷了臉。

楚玄突然輕嘆：“你還是對飛廉念念不忘？”

望舒面無表情：“與你無關。”

楚玄微微一笑，目光灼灼：“可我聽說，他是你的九哥，” 笑意加深，“我得不到我姐姐，你也愛不到你哥哥，我們確實是天生一對。”

時至今日，望舒已經可以漠然以對：“那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，他不是我哥哥。”

楚玄驚奇：“你們仙人，不是都對人間的過往沒有絲毫眷戀、只看重天宮歲月嗎？你真是處處都與人不一樣。”

望舒沒有再與他繼續這個話題，而是正色：“你應該明白，你是留不住我的。在魔界待得越久，我的仙氣就越衰弱，遲早會消耗殆盡，到時候，我就會被戾氣吞噬而死。”

楚玄也認真起來，篤定：“我不會讓你死。”

望舒蹙眉：“可你不是要把我留在這裏嗎？留在這裏，我是一定活不長的。”

楚玄胸有成竹：“你嫁給我之後，我自然有辦法消除了你身上的戾氣。”

望舒沒有半分慶幸，反而決絕：“那我寧願去死！”

楚玄並不動氣，淡淡道：“你死了，那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姑娘怎麽辦？”

望舒心中含恨：“你！”卻無計可施，更加無法抵禦戾氣，痛得面目都有些扭曲了。

楚玄見狀皺眉：“你的仙力衰竭，還是不要輕易動氣。”

望舒負氣道：“看見你，我沒法不生氣！”

楚玄見她苦痛難忍，不由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臉頰，望舒正要開口罵他，卻聽他居然說：“那我讓那個小姑娘來照顧你。”退了出去。

望舒正在詫異，就看到一身淺紫的絳雪進了殿來。

絳雪見躺在榻上的望舒面色蒼白，忙走過來握住她的手，擔憂道：“太陰仙子，你沒事吧？”

望舒勉強笑笑，道：“我沒事，你叫我望舒就好。你怎麽會知道我的身份？”

絳雪微笑：“你是長生大帝之女、勾陳帝君之妹，我雖然為仙不久，但也有所耳聞，況且，不止一次有人說我跟你長得很像。”

望舒脫口：“是嗎？我倒從來沒有發現天宮之中竟有人跟我如此相似。”

絳雪垂首：“我只是一介小仙。”

望舒正欲辯解：“我不是……”想起更重要的事情，轉口：“對了，你為什麽會私下凡間，還要相助天璇？”

絳雪擡起頭，懇切：“天璇星君對我有恩，我是為了報答他的恩情。”

望舒雖不知他們之間有什麽淵源，但並不急於知曉，而是條件反射地問：“可是你怎麽知道他的轉世是蒼朔？”

絳雪略略遲疑，但還是道：“我偷看了司命星君的命書。”

望舒大驚：“這可是大罪，他究竟對你有什麽恩情，值得你冒這樣大的險？”

絳雪面露微笑，卻又有些悵然：“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，在雪顏樹下睡著了，誤了天時，讓一場大雪在人間下了整整一月。我那時年紀太小，不知道風伯大人會怎麽懲罰我，在雪顏樹下自己先嚇哭了。天璇星君來找風伯，路過的時候聽見了，問明白之後安慰我，這不是什麽大事，不必哭得這麽傷心，後來風伯大人果然沒有罰我。”

望舒忍不住道：“這也算是恩情？”

絳雪有些歉疚：“當然不止如此，我心中不安，打聽之下才知道，其實風伯大人本來是要按天條罰我受天刑的，可是天璇星君說我飛升不久情有可原，讓他網開一面。風伯大人說天規不可違，天璇星君非要為我開脫的話，除非自己替我受了，而且代人受罰者所受的刑罰會更重，天璇星君聽後，毫不猶豫就答應了，然後便受了天刑，在北鬥宮修養了許久才大好。”

望舒終於明白了：“所以你才偷看了司命的命書，一直守望著他的轉世，以求能夠報答他的恩情？”

絳雪頷首：“正是。”

望舒蹙眉：“那這一世究竟是怎麽回事，蒼朔怎麽會跟魔界產生糾葛？”

絳雪娓娓道來：“天璇星君，不，蒼朔，他生於夏州，是個孤兒，被蓬萊學宮收養，回到夏州之後得罪了修羅教的人，因此被修羅教的人重傷，所幸為蓋餘商人之女宣若所救，帶到蓋餘。可是不久之後卻被修羅教的人發現了，宣家因此被蓋餘之主問罪，除了宣若，一個不留。”

望舒不由疑問：“為什麽宣若得以幸免？”

絳雪苦笑著解釋：“並不是幸免，留著宣若，只是神廟中的祭司用來獻給他們所供奉的神明。”

望舒失笑：“神明？”譏誚，“明明是魔君！”

絳雪卻是有些無奈而憐憫：“修羅教中供奉的是魔，雖然修羅教是蓋餘國教，但這個秘密卻沒有幾個人真正知曉。”

望舒也不禁感嘆世人竟被蒙蔽至此，但很快轉回正題：“你又是怎麽被困在了神廟中？”

絳雪繼續道來：“修羅教勢大，蒼朔想要將宣若平安帶走是不可能的，我見他一籌莫展，便現身在他面前，幫助他營救宣若。我們在神廟中找到了宣若，卻被祭司們發現了，我讓他們先走，以為自己能夠順利逃脫，卻沒想到那些祭司竟然懂得困住仙人的術法。”

望舒了然：“那必定是魔界傳授的。”

絳雪的神色也有些凝重：“仙魔之戰仙界雖勝，但也損失慘重，折了許多仙人，而魔界雖敗，卻通過修羅教在人間秘密壯大了。”

望舒想起自己下凡的原由，輕嘆：“這也是紫薇大帝說北鬥歸位刻不容緩的原因。”

絳雪轉念擔憂起了將來：“我曾聽天璇星君提起你們與楚玄的糾葛，沒想到，都過了三萬年，他對你的心還不死。”

望舒有些詫異，絳雪與天璇的關系似乎不淺，但她也不便深究，只道：“過了三萬年，他的夢也不會成真。就算我現在不敵，也絕不會服軟。”

絳雪終於問出困惑自己已久的問題：“你是怎麽會被這麽重的戾氣纏身？”

望舒將與重明的相識說給絳雪，她聽完不禁感嘆：“你不惜如此自損身體，是為了早日找到天璇星君嗎？”

望舒卻否定了：“不是。”

絳雪有些不解：“我還以為你與天璇星君一同成仙，情誼遠比旁人深厚些。”

望舒坦承：“那是自然。只是天意難違，我也只能順天應命，無法強求。我當時那樣做，只是不忍見重明連在黃粱一夢中，都無法圓滿。”

絳雪輕嘆：“原來是這樣。”黯然。

見她似乎還有點失望，望舒心生疑惑，但口中問的卻是另一個問題：“蒼朔好像很關心宣若？”

絳雪道出蒼朔往事的結局：“宣若對他有救命之恩，理所應當，更何況，宣若的父親死前，已經將宣若托付給了蒼朔，她已是他的未婚妻了。”突然微笑，“其實宣若的前世，你也應該認識。”

望舒不解：“她的前世？”

絳雪解釋道：“我在輪回中暗自守望天璇星君，卻也有一個人一直在看著宣若，正是南鬥宮的司命星君。”

望舒有些不敢置信：“你是說，宣若的前世，是夷湘？”

絳雪頷首：“正是南鬥宮的上生仙子。我之所以會窺見司命星君，也是因為天璇星君和上生仙子在人間每一世都在一起。”

望舒不由詫異：“每一世？他們命中竟有這樣的永世之緣？”

絳雪微嘆：“這一世本來也該如此，只是卻突生變故。”

望舒仍不敢相信：“沒想到，在天上的時候，夷湘對天璇並沒有什麽特別，而天璇心中也另有其人啊。”

絳雪敏感地問道：“另有其人？”

望舒看了一眼絳雪，遲疑著說了實話：“這個，從前在蓬萊的時候，天璇就對玉衡仙子情有獨鐘，甚至最後戰死，也是為了替玉衡仙子擋劍，只是終究沒能救到她。”

絳雪若有所思：“原來是這樣。”

這次輪到望舒疑問了：“天璇命中註定是有仙緣的，為什麽過去了這麽多年都沒有得成正果？”

絳雪淡淡答道：“其實天璇星君每一世都修成了仙體，只是上生仙子無心修行，為了能在人間陪伴她，天璇星君才放棄了正果。”

望舒不禁有些吃驚：“夷湘在天庭時並不是這樣的啊，怎麽轉世為人後竟生了這麽重的凡心？”

絳雪也無法解答：“我飛升之時，上生仙子已經犯了天條被貶下凡，所以她在天庭的過往我也不了解。”

望舒想起夷湘下凡的往事，搖頭道：“其實她的那點過錯根本沒必要受這麽重的懲罰，是她自己向天帝請求被貶下凡。”

絳雪猜測：“也許在天璇星君死後，她便無心留在天界。”

望舒還不及回應，便被人打斷，兩個美貌的華服女子突然闖了進來。

其中容貌美艷的那個盛氣淩人道：“你們兩個便是君上從人間帶回來的？”

望舒冷冷道：“是又如何？”

那美艷女子打量她們一番，不屑道：“天宮仙子，也不過如此。”

望舒亦不以為然道：“確實比不上你艷如桃李、毒如蛇蠍。”

那女子怒極反笑：“你這算是誇我嗎？廢話少說，君上要娶的是哪一個？”

這時清麗些的那個淡淡道：“兩個都一樣，一起抓了得了。”

美艷女子從善如流：“也是，省得麻煩。”

望舒忙道：“是我，你們別動她。”

二女相視一笑，得意道：“這可就由不得你了。”便向同樣容貌，卻也同樣失了仙力的望舒和絳雪走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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